炉子

【奈莉让叶】栗子蛋糕以及其他

《栗子蛋糕》

 

乍暖还寒之时,我们出现在了儿时成长起来的小城。

眼下可不是什么衣锦还乡的光彩事。
我,和小御门奈莉奈,在一个下着雪的冬夜,从圣彗星兰学院逃离,在稍稍站稳脚跟后决定造访一趟这里。
说造访是因为,无论是我,还是奈莉,我们都清楚地明白。
我们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了。

并不是抱有和解的期望,只是,在叛逃半年后,应该给家里人报声平安。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。
如果可以的话,也想……
缓解一下思乡之情。
毕竟,我们是15岁就背井离乡的少女。

奈莉的出现给小御门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骚动。
站在她身边的我被奈莉愤怒的外祖父轰了出来,路过的巡警甚至走上前来查看这突如其来的吵闹。
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马路上。
如梦初醒般,我终于切实理解了自己的处境。
我,一个同性恋者,没有资格走进那扇大门。

这时,有人轻轻拍了我的肩膀。
啊。
是奈莉高大的父亲。
这位来自意大利的虔诚信徒入赘在奈莉母亲的家族。我不知道他姓什么,如同我不知道的许多其他事一样。

“让叶酱?”
“是我。您是……小御门先生吗?”
对方点点头,示意我借一步说话。

虽然我在儿时常与奈莉的家人见面,但进入圣彗星兰学院后,我再也没见过他。没想到,只是几年的光景,小御门先生就苍老了许多。
虽然,即将压垮他的艰辛里恐怕也有我的一份“功劳”。

“奈莉奈的外祖父年纪大了,脾气变得更加暴躁。让叶酱没受伤吧。”
“我没事的。但是奈莉她……”
“别担心,我刚才收到奈莉妈妈的联络,说那孩子正和她在一起。外祖父已经没再发火了。”
我说不出话,心中无限忧愁。
“那孩子看来有话要对家人说,在她出来之前,我们去什么地方坐坐吧。”

刚才的话如同他的喃喃自语,并不在意我的回复似的,他准备转身离开。
春寒料峭,在太阳行将下山之时尤甚。
我的手指冻得生疼,可是我全无顾忌它们的心思。
“小御门先生!”
发狂般抓住他。
“我还能见到奈莉吗!”
让人癫狂的安静后,谢天谢地,他终于看向我。
“别担心,孩子。”
他任由我拼死抓着他的手臂。
“那孩子决定了的事,无论是我,还是她妈妈……”
他顿了顿。
“我们都无法改变。”

我从未想过会再次直面小御门先生。
在我的记忆里,他是一位有着坚毅面容的信徒,碧色眼眸藏在坚挺鼻梁投射下的深邃阴影中,柔软的金发为他的面容增添了许多对世人的悲悯。
他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国家,向人们传递来自上帝的福音。在与奈莉的母亲陷入爱河后,他选择入赘妻子的家族,期冀让更多人获得神赐予凡人的爱。
可是,我知道的,在奈莉面前,他只是一个宠爱女儿的平凡父亲。

然而。
这个信徒最心爱的女儿,决定背弃信仰。

我没有立场唏嘘,我只能和小御门先生坐在街角的咖啡店,看着阳光正一点一点从马路上溜走。
我被绝望压抑地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太阳快落山了。

“那孩子。”
小御门先生突然开口。
“奈莉奈她……还在祈祷吗。”
他的眼神犹疑了一下,还是看向我。
我这才发现他的额头已满是岁月刻蚀下的皱纹。
“那种事……已经很久没有过了。”
回答了他的问题,我低下头,没有继续注视着对方的勇气。
“这样啊……”
我深吸一口气,再次看向他。小御门先生正用宽厚的手轻轻抚摸挂在胸前多年的十字架。
空气又重新凝滞。

“哦,对了。”
小御门先生突然挠挠头,起身走到咖啡店的吧台旁,对店主耳语了几句。店主点点头,收下小御门先生递给他的钱,走进厨房。
我看着他重新坐回来,我什么都没能问出口。
过了一会儿,店主把一个带着初春寒风的盒子放在我面前。
“幸好给店里帮忙的表弟在,让他跑了一趟街对面的点心店。”
“辛苦您了。”
“没什么,小御门先生可是难得要求什么啊。”
店主向我们点头示意,回到了吧台后面。

“这是……她喜欢的。”
小御门先生把盒子推给我。
“那孩子喜欢甜食,有机会的话,希望可以带她去吃。巧克力慕斯蛋糕和草莓大福她都很喜欢。啊,不要让她吃太多奶油,太腻了,唉,这孩子见到甜食总是克制不住……”
他突然打住,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。
“抱歉。”
他微微低下头,用着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忧伤声音,对我说。
“奈莉奈就,拜托你了。”

我站在街角,远远看着奈莉从小御门家走出来。我的手里提着带有寒风的栗子蛋糕。

我们很幸运地赶上了回去的列车,毕竟,过夜的费用对我们来说实在是过于高昂。
在车上,我打开了蛋糕盒子。
淡黄色奶油下面,是由栗子泥做成的细细密密的蛋糕。我叉了一小块放进嘴里,尝到了层层叠叠的香甜味道。

奈莉奈看着窗外,她的身影在夜色的反光下很单薄。

我轻轻捏住她藏在衣袖中的手,感受到了。

克制的,颤抖的。

回握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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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煎蛋》

 

掠过天际的海鸥正在鸣叫。

偶尔有汽车路过带起风声。

狭窄公寓的隔壁传来锅铲相碰的声音。

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,卧室里悬浮的尘灰被打出一条明亮的光带。

让叶被光亮晃到眼睛,醒过来。

夏天逐渐到来,起床终于不再那么困难。

失神的眼睛盯着卧室天花板,片刻后又闭上。她翻了个身,把身旁的小御门奈莉奈搂在怀里。

过了一会儿。

“让叶,快醒醒。”

奈莉挣扎着从让叶的怀抱中钻出来。或许是被搂抱过久,她揉了揉之前被让叶压住的小臂,顺便摸摸让叶的脸。

假寐的让叶突然笑起来,捉住奈莉的右手,用舌尖调皮地滑过独属于她的细腻掌心,又轻轻舔舐食指指尖。

“这可不行喔。让叶。”

奈莉笑了起来,可没有继续任由让叶撒娇。手腕灵巧抽离,微微湿润的食指戳了一下她的鼻尖又抬起,在空气中荡了荡。然后指尖简单梳理几下那头耀目的短发,走进厨房。

让叶也不再赖床,坐在床边揉了揉自己蓬乱的长发,翻找到昨晚被丢在一旁的内衣,好好穿上它们。 

“对了,你家里如何了?”

“和外祖父大吵一架以后家里人也没再说什么。反正我短时间内不会再回去,他们也没有跑来找麻烦的必要。算是达成了脆弱的和平吧。”

她拧开炉灶的旋钮加热平底锅,并顺手磕了两个鸡蛋。

“不过父亲给了我一个银行账户,昨天从那里拿到了一点钱。”

鸡蛋接触油锅,发出噼啪的清脆响声,啊啊,听起来就美味。 

那个小小的,在阳光下闪耀的背影吸引着让叶走过去,情难自禁地俯身亲吻那跃动的金发。

“让叶。”

“嘿嘿,今天没有阻止我在厨房抱你耶。”

“那是因为早餐已经做好了。”

奈莉转过身,把装着煎蛋的盘子塞到她手里。

让叶看了看表面还滋滋作响的煎蛋。突然想起小时候。

父亲去医院探望重病的母亲时总会带上茶碗蒸。在家里制备材料时,偶尔会顺手煎一个鸡蛋,倒上酱汁,给年幼的让叶做早餐。让叶吃了煎蛋,就去哄想要哭闹的弟弟入睡。那时家里的早晨总是吵吵闹闹,乱糟糟的。

回忆这么突兀地降临,感觉非常困扰啊。不过,会想到这些往事,恐怕与初春时见到了小御门先生有关吧。

我想起与奈莉探访小御门家时的场景。

“呐,有时间和我讲讲小御门先生过去的故事吧。”

“怎么突然要听这个?”

“因为突然对纯正的意大利人产生了好奇心?”

之前那么多年怎么没见你好奇过。

奈莉看向我,她心中正在这样想吧。虽然可以用“这么多年我眼中只有奈莉啊”一类的话语调侃过去,可是我此刻并不想。

“毕竟现在奈莉是我的恋人,出于独占欲,我理应掌握关于奈莉的一切。既然是一切,小御门先生当然也是调查的一环哦。”

“可是,我记得,那天你们一起等了我很久吧,没有聊什么吗?”

“我想要了解的是奈莉眼中的小御门先生,这和我们之间聊了什么可没有关系喔。”

“我父亲大概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值得期待。”

对了,就是它。

父亲。

我知道的他是位只身来到这个国家的传教者。可是,更让我无法忘怀的小御门先生,是那个轻轻摩挲着胸前十字架,颤抖着把女儿托付给我的,一位再普通不过的父亲。

奈莉有些哀伤地看着我。

我眨眨眼睛。

现在摆出的是一贯的轻巧笑脸吗,还是,终究没有掩藏住对“父亲”的复杂情感,而露出了真正属于我的,胆怯的表情呢。

“偶尔,让叶偶尔也去联络一下八代先生吧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你说得对。

我低下头,用筷子夹起已经稍稍变冷的煎蛋,沾了沾特意搭配的酱汁,一口咬下。

或许我应该去给母亲扫墓,然后……

然后。以我现在这幅模样去看望父亲。

 

 

《茄子味噌汤》


采购时,让叶看到菜摊上堆积如小山的茄子。
“茄子上市啦,很划算喔,小妹妹来买点吧。”
菜贩平常很照顾她,总若无其事地抹去零头,或者在袋子里多塞一把新鲜青菜。
“那个……请帮我拿一些吧,非常感谢。”

回家路上,让叶掂量着手里的重量。
秋天到了啊。
说起秋天……

母亲离世后,父亲变得非常消沉。在我整理好永远失去母亲的心情,成为一个可以依靠的乖孩子之前,我的好友,小御门奈莉奈也病倒了。
那是足以夺去她生命的恶疾。
我拿着一束鲜花,怯生生地去探望她。
在那个充满消毒水的病房里,奈莉酱昏睡着。护士接过我手中的花束,插在床头花瓶中,然后牵着我的手离开了那间病房。
“奈莉酱还在睡,让叶酱可以换个时间再来喔。”
护士拍拍我的头,用轻柔的语气安慰我。
可是我心中泛起了另一种涟漪。
安详地躺在病榻上的,仿佛是我即将失去的母亲。
这念头在我脑海中震荡,然后我看见了等在医院长椅上,父亲疲惫的身姿。
那个时候,我下定决心——
要成为能够让父亲依靠的好孩子。

为了让我不再转学,父亲主动申请调整了工作岗位,成为普通的银行职员。可这职位收入微薄,偿还由于母亲患病而欠下的债务相当吃力。
那几年,我们的生活很拮据。
为了节省开销,父亲会到很远的菜场购买最物美价廉的食材。
夏季是卷心菜,而入秋后就是大量的茄子。
父亲工作繁忙时总会把切块的茄子放入味噌中煮汤。我很不喜欢茄子,它的皮不仅色泽奇怪,而且口感也不好。
我总是有把茄子丢开的冲动。可是在父亲严厉的注视下,我只是悄悄把它们拨到一旁,最后一鼓作气吃下去。
不能给父亲添麻烦。
秉承着这个信念,我和茄子隐忍地搏斗着。

可是在久违地探望奈莉酱时,我没忍住,还是说了出口。
“在味噌汤里放茄子太可恶了!紫色的茄子皮简直是恶魔!”
虚弱的奈莉酱看着我。
“那,让叶酱向你的父亲提出抗议怎么样?”
“……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。我还是很喜欢父亲的料理的。”
我轻轻握住奈莉酱冰冷的手。
“我只是想稍微抱怨一下茄子皮而已。对了,奈莉酱最近感觉怎么样?”
“我吗……不清楚呢。最近还是很容易睡着。”
奈莉酱疲惫地闭上眼睛。
我有点不安。
“嗯……如果觉得我在这里会打扰奈莉酱休息,那我今天先回去了?”
摸了摸奈莉酱的脸,正准备告辞时。
袖口被拉住了。
“别走……”
“奈莉酱?”
“再、再陪陪我……”
看着她被病痛折磨地憔悴苍白的脸,我俯下身体,亲了亲她的额头。
“好,我不走。”

回忆结束时,让叶正站在家门口。
租住的狭窄公寓隔音不太好,能听到房间里有人在走动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
打开房门,屋子里的人闻声迎了出来。
“欢迎回来,让叶。”
小御门奈莉奈穿着便服,接过让叶手中的食品袋,顺势亲了亲她的额头。
“今天茄子很划算,买了一些。”
让叶低头在玄关换鞋。
“诶~让叶有想吃的做法吗。”
“听你的。”
看着恋人耀眼的金色短发消失在厨房,让叶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。

“呀,今天是味噌汤。”
让叶看着奈莉端给自己的小碗,用筷子在里面搅动了一下。
去皮后黄绿色的茄子肉在撒了翠绿葱末的味噌汤里翻滚。
让叶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。
“我开动啦。”
“我开动了。”

秋天就是要吃茄子呢。
味噌汤也很好。

 

 

《草莓奶油蛋糕》

 

天色渐晚,路上行人稀少。
“八代酱?今天就到这里吧。”
书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。店长招呼正在整理新书的八代让叶。
“诶?真的可以吗……”
“早点回去吧,估计不会再有客人来啦。再说,今晚可是圣诞夜啊,八代酱没约小男友吗?”
店长是个随性的年长女性,很喜欢和周围人开这种玩笑。然而这大半年里也照顾了让叶许多,是个好人。
正因如此,感觉有点棘手啊……
很想苦笑。
“店长!不要再说玩笑话啦……”
“诶——我们家八代酱这么漂亮,今天没人约?没道理啊。你明明特意买了草莓奶油蛋糕,我可看到了喔。”
“店长大人——饶了我吧——”
让叶知道自己这幅无可奈何的模样很容易被恶趣味的大人调戏,可是要一本正经反驳店长,很可能要被拦下来问更多话。
怎么看都是超级麻烦啊。
而且“不是小男友,而是可爱的女朋友哦”这种话,说真的,眼下还说不出口。
真糟糕,好想回家。

“呀,开始下雪了。”
有细碎雪花飘落到这间小书店的窗边。店长打开门,冷空气打着旋儿冲进来。
“呼,不错,这就是圣诞夜的气味。”
“我说店长你不冷吗。”
让叶围好了那条自己织的围巾,准备穿上大衣。
“这你就不懂了吧。”店长摆出得意的神色。“圣诞夜,就是要体会严寒!在寒冷的绝境生出希望,这就是耶稣降临要给我们的启示!”
这人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什么。
让叶揉了揉太阳穴,真拿这人没办法。
不过,圣诞夜……

那天,也是这样吧。
一年前,和小御门奈莉奈割舍一切,决定从学校逃离的那天,是一个下着雪的圣诞夜。
我们在即将被寒冷吞噬的时候,奇迹般到达山下的小镇。
在圣灵的吟唱声中,有一户善良的基督徒打开了门,并用热水和食物救下我们。
主人好心的整理出一间小小的卧室,给我们两个提供了暂时的庇护。
第二天,我早早惊醒。晨光熹微,安稳的空气让我一时想不起这是何处。
然后,奈莉奈的呼吸声提醒了我昨天夜里发生的亵渎神灵之事。
我吓坏了,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。
“呼……唔?”
奈莉奈醒了过来,惺忪的看着我。
“怎么了?”
语气中带着粘稠的睡意。
“我、我在担心……奈莉就这么跟着我离开学校了,是不是不太好……啊,我的意思是,你看,不管是圣经里,还是大家一般的认知,就算是私奔,也都应该是和……异性……”
声音越来越小,最后变成了嗫喏。
“你是笨蛋吗。”
奈莉奈毫无犹豫的嗓音如同一把尖刀,切开我犹疑的内心。
“八代让叶,你是笨蛋吗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我说过了,我选择的是你,为此我可以割舍一切。我想要的只是和你一起生活下去。”
奈莉奈把手搭在我的肩上。
“有些愿望是有罪的,有些愿望没有。而我想要让叶,想和你在一起。我想,这个愿望不是我的罪孽。”
“现在。”
她抓住我的手。
“是我做出的选择,这不是一个需要被纠正的错误。”

我总是能从奈莉那里得到勇气。从孩童,到现在。

让叶摸了摸耳朵,穿好了冬季的外套,提着草莓奶油蛋糕,准备离开她打工的书店。
“我回去了喔。”
“走好~玩得开心。”
店长坐在里面的屋子,似乎是挥了挥手。
“对了,今天我要和小御门酱一起度过。”
让叶站在门口,突然回过头。
“哦哦,你可爱的室友啊。”

“是的。”
让叶捏紧了门的把手。

 “而且,我们正在交往。”

声音没有颤抖吧,让叶屏住呼吸。
店长沉默了一下。然后。

“早说嘛。下次带她来我家玩哦,给你们做蛋糕吃。我的手艺那没得说,和街角那家店的烘焙师一样好。”
店长动了动,似乎是换个舒服的坐姿。
“对了。你们两个小家伙……偶尔也和家里联系一下吧。”
“嗯。”
让叶推开门,走进寒风。

 

她顶着迎面扑来的雪花,急促地跑了几步,在打烊的咖啡厅门口停下来,侧身躲在避风的角落。

脸颊的热气终于开始消散,让叶呆愣了一会儿,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按下一串早已熟记于心却从未拨出的号码。

咖啡厅的灯泡被雪花包围着,变成一圈暖黄色的光晕。偶尔有车路过,轮胎带起一串刚落地不久的雪花。

嘟——

嘟——

“喂,哪位?”

“是我。”

 

“圣诞快乐。父亲。”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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